楚夫人言语中略含诧异，原本靠在金丝绸缎上的身子微微前倾，仔细打量眼前的清瘦少女。 淡青色的身姿绰约，白色帷帽被风吹起一角，露出光洁无暇的下颌。 等看清来人，楚夫人不禁眯起双眼。这位小主上比她想象中年轻许多且颇有胆识，仅带着两名侍卫就敢亲自赴约。 身后侍卫腰间佩剑，一位满眼警惕，右手扶在剑柄处有随时出手的架势。而另一位黑衣侍卫虽带着银质面具看不清神色，但周身气息却沉稳平和。 风声在绵延山谷中回荡。 楚夫人稍稍仰头看向远处。据说来人是徐嘉远徐小将军的妹妹。即是如此，说不定身后跟了许多兵马，她可不能轻举妄动，更不能做出不合时宜的事情来。 正想着，眼前少女抬手利落将帷帽摘下，露出一双清澈无比的桃花眼眸。 她唇角扬起：“正是在下。早就听闻楚夫人国色天香。果然，百闻还是不如一见。” 楚夫人容貌姣好，自小便被人夸赞。但这次是被年纪轻轻的小女娃称道美貌，楚夫人不由得朗声笑起来：“小姑娘的嘴可真是如同抹了蜜一般，会哄人。” 楚夫人笑声酥软，周围的不少男子暗自红了脸。 “我在这里给姑娘陪个不是，前些日子将姑娘的人带走，绝无恶意，只是想当面见见姑娘顺带着请教一些问题。至于姑娘的手下，我也绝无占有之意，两日之内必定完璧归赵。就是不知我这样说，姑娘能否不动气？” 说话间，方才含笑的眼眸染了些凌厉。 手下莫名被带走还被威胁亲自会面，做法确实有些欠妥当。若是换了旁人想必会心生愤恨，但沈念却淡淡一笑，没把事情放在心上：“能得楚夫人相邀是我的荣幸。即便夫人没有开口，届时我也会亲自登门拜访。夫人之后想知道什么，我必知无不言。” 沈念说的是实话，要想带着人马在幽城立足，就必须与此处的几位首领相熟。既然楚夫人亲自找她，那便是有事要问。 楚夫人愣了一瞬旋即绽开笑颜，不同于方才客套，这次的笑意直达眼底。脚边叮铃声响起，楚夫人起身从马车上走下，衣摆拖在地上像流动的火光。 “沈姑娘。”楚夫人轻唤一声。 原来她早就知晓沈念的姓氏。 身着黑衣的裴子初眼睫微动，抬眸看了眼沈念，只见她神色如常，仿佛此事在她的意料之中。或许从踏入北境的那刻起，她的踪迹都没能逃过楚夫人的眼睛。 马车后走来位年纪稍长的仆从，他手中捧着一个实木匣子，雕花精巧，暗扣处缀着的流苏闪着粼粼波光。 楚夫人挥手：“罗叔，打开给沈姑娘看看吧。” 名唤罗叔的仆从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，里面放的是一块清透无比的玉环，其上花纹栩栩如生。 对待贵客献上重礼是楚家的待客之道。 “这是我们楚家送贵客的见面礼，沈姑娘日后便是我的座上贵客。若是沈姑娘明日有空，不如到我的住处详聊？我近日遇到些困难，还望沈姑娘能帮忙指点一二。” 沈念挑眉：“不胜荣幸。” 次日。 沈念的车马如约停在了楚夫人的府邸外。 幽城多黄沙，阁楼建造与北境有所不同。府邸外身用石砖瓦砾堆砌，垛口上摆着各式机驽，远远看竟像一座小型城门。 进门右手边是座演武场，里面正热火朝天地打着擂台。场上男子一个个体格结实，身手矫健，不时爆发出轰鸣掌声，很是热闹。 收回视线，沈念跟着管家罗叔继续往里走，扑面而来一股清爽凉意。山泉水流潺潺，在炎热的幽城这种景象奢侈少见。假山后不时传来打铁声，这竟是楚家铁匠和木匠住的院落。 这么好的地方用来给手下住，属实难得。 “沈姑娘，我可是将你的人都好生招待着。”楚夫人嘴角噙笑，走来亲自迎接沈念。 若非亲眼所见，旁人都以为楚夫人是将手下关押。其实楚夫人是将诸位当做贵宾招待，吃住都比先前惬意。 两人相视一笑。 “有劳夫人了。” 楚夫人一直谨记父亲的话，不论何时拥有得力的造器师才能有楚家，在幽城立足更是如此。虽然招揽来不少能工巧匠，但真正有才华和天赋的造器师傅不多。楚家遇难后活下来老人只有罗叔，其余的小辈经验尚且不足，楚夫人的揽才之心更为急切。 前些日子，在外采买铁石的罗叔偶然听到几名铁匠在讨论连弩的精妙，上前打听才知道有人也在造连弩，回去便将此事汇报给楚夫人。或许是见人急切，楚夫人采取了最直接的
方式，将几名铁匠一起请回府里。 厅中，桌案上摆满美味佳肴，杯中装的是西凉美酒，酒香浓郁。 楚夫人按耐不住心底好奇，问：“沈姑娘，听闻你是徐小将军的妹妹，此事当真？” 很少有人知道徐嘉远是定远侯徐震山的外孙，楚夫人因为先前楚家与魏将军走得近才知晓此事，但对于徐小将军远亲的事情却不得而知。 沈念点点头：“表哥说他曾有幸见过夫人蹴鞠的风采。” 一番话又把人给逗笑了。 这时，屏风后走出两名男子，着装风雅，跪坐在楚夫人身侧为其捏肩捶背。 座下的裴子初垂眸不语，但身侧的长风却有些坐不住，偷偷瞟了几眼那两名男子。如果非得让他对上号，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面首”？ 楚夫人将一切尽收眼底，看着神色如常的沈念反倒来打趣的心思：“我手下的这些面首，沈姑娘不如挑一个带回去，如何？” 话落，裴子初周身霎时冰冷，缓缓抬眸看向楚夫人。虽然只是一瞬，这股莫名的震慑感也让人脊背发凉。 沈念笑着回：“多谢夫人美意，只是这人就不必送我，还是留在夫人这里最合适。” 往事如烟，一幕幕浮上心头，楚夫人不由感慨：“姑娘是否觉得我生性放荡？” 沈念眉头微蹙，放下酒杯直视楚夫人的双眸：“食色性也，况且是他们敬仰夫人，你既没有强迫更没有加害他们，不该有如此言论。” 两名男子朝沈念颔首以表谢意。他们受过夫人恩惠，又被夫人气度品行所折服，他们自身也并非外人所谓的面首，能作为手下照顾夫人是他们求来的福分。只是夫人听惯了外面的流言蜚语，或许心中伤怀。 楚夫人眼底化开温柔，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。为了让气氛轻松些，她看着沈念身旁带着银质面具的少年，调笑一声：“不错，喜爱美好的东西是本性使然。我瞧着姑娘身边这位少年，纵使戴着面具，也定当是位绝色。” 楚夫人在开玩笑，沈念声音却沉了几分：“夫人莫要拿此事说笑，我的侍卫他不喜欢谈及此事，不可轻易唐突。” 方才很好说话的沈念眼中全然没了笑意。 裴子初衣袖下的手指微动，脸上神色如常。但若是细看，就会发觉他的耳垂已微微泛红。 楚夫人无奈摇了摇头，不再打趣：“那恕我唐突了，不说这个。” 可真是护犊子。 此时，厅外走来一位蓝袍男子，衣袂带风，刚踏进门就迫不及待喊了声阿姐，语气中的欣喜显而易见。 正是着急赶来的楚寒舟。 他面容清秀，看着楚夫人的眸底含笑，面对其他人时却少了这份春风和煦之感，反而隐约透出几分阴冷气质。尤其是楚夫人身旁的两名男子，一见到楚寒舟进来便自觉退了下去，眼底似乎藏着深深的恐惧。 楚夫人提早给弟弟留了位置，言辞温柔：“奔波了这么久是不是饿坏了？快坐下吃些东西垫垫肚子。” 楚寒舟乖巧回应：“好，多谢阿姐。”说话间坐在了楚夫人左手边的位置。 沈念唇角带着一抹浅笑。 楚寒舟面容乖巧，如果是初次见面大概会被这柔顺外表所蒙蔽，一点都看不出他是利落挥刀砍断手臂之人。 等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，楚夫人让手下抬上来一样东西。东西肉眼可见的沉重巨大，只见几名壮汉合力才将东西抬进来，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。 物件上盖着层深色布料，楚夫人上前将布料扯下，周围人见状不禁发出低呼。 “这是一把连弩！真是精巧！” “是啊是啊！难得一见有这么复杂的器物！” “……” 一旁的楚寒舟猛地起身，桌上的酒水洒落在地毯上：“阿姐！” 他满眼疑惑，不理解阿姐为何要把东西抬出来？这连弩是阿姐精心钻研多年花费很大心血才造出来的，如今轻易展示给外人看。 裴子初稍稍蹙眉。眼前连弩可以说是一具床弩，箭矢长七寸，左右各放五根箭羽，箭头泛着冷光，在以往连弩上增添许多改动，是少见的武器。 那么楚夫人将此物拿出来给殿下看是何用意？ 沈念垂着眉，仿佛眼前的物件稀疏平常，对于楚寒舟失态也并不在意。楚夫人径直走到她面前，询问道：“沈姑娘怎么看这架连弩？” 沈念抬眸一笑：“一箭十发，楚夫人想法绝妙。” “我想向姑娘讨教一番。” 大周朝很少有改造完好的连弩，有的木架过于沉重，
光是搬上战场就费好大气力，往往五发只有三发能命中目标，苏惊弦也一直致力于研制此物，如今楚夫人想一连十发，胆识超于过人。 沈念手指摩挲着杯沿缓缓开口：“这连弩最多只能发三次，对吗？” 楚夫人立即回：“正是。” 闻言，罗叔心下一惊，沈念只凭肉眼看便知道连弩的缺陷，看来确实是位行家。 “箭道内壁的材质改成了玄铁？” “不错！” 楚夫人语气染了几分急促。 她中有许多造器材料，拿来最好的玄铁造连弩。如果成功便能让楚家名声远扬，这也是继承父亲的遗愿。 沈念唇角微勾，手指在桌上敲了敲：“如若夫人不嫌弃，我们可以锻造器物。” 楚夫人手下资源颇丰，能让她在幽城畅行无碍，她则只需在器物方面指点一二，这么划算的买卖有什么理由不做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