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岭山下,天水院的石牌门十分庄严,远处楼阁耸立,周身云雾缭绕。 众人下了马车。 沈念微微仰头,看着石牌上矫若惊龙的四个大字,出声问:“顾学子,你可知道昨日有谁随郭子义一道去了明月茶楼嘛?” 顾云舟点头:“学子记得。” 他们二人怀疑杀害卢学贤的凶手就在昨日出现在茶楼的一群人中,于是沈念扮成新入学的学子,潜入院中查找线索。防止打草惊蛇,查案不能着急,而是要等凶手慢慢露出马脚。 天水院的月牙白学子服,穿到沈念身上意外的合适,发髻简单挽起,平添几分出尘气质。她身后还跟了位顾云舟不曾见过的婢女,名唤时月,此时也扮成入学的学子。 顾云舟引着两人往院里走,目之所及的处处场景,都让他想到曾经与卢兄相处的点滴,不由得神色黯然。 曾几何时,天水院也有许多女学子,但时光流转,如今女学子的数量已经渐渐少了许多。因此,当学院中出现新的女学子时,过往的来人都要看上几眼。 “顾云舟?” 突然有人唤他的名字。 迎面走来一位女子,手持一卷,眉目清秀,身着苏青色长袍,发髻仅用一根木簪挽起,正是天水院最受欢迎的夫子,温时砚。 顾云舟稳住心神,颔首打招呼:“学子见过温夫子。” 温时砚同样点头回应。她曾见过顾云舟许多次,但这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魂落魄。视线越过他,温时砚瞧见身后新来的女学子,淡淡一笑。 原来闻名京师的温时砚竟是位女子。 沈念眸光微动,看着温时砚离开的背影。一旁的时月轻抚身上长袍,这是她从前梦寐以求的衣服,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:“天水院就是好。这里有学堂,有膳房,还有超级开阔的演武场。绕过学堂,后面是学子们居住的庭兰阁,环境极好,想当初,这都是我心心念念之地。” 听到时月对学院了如指掌,沈念有些意外,问:“时月,既然你如此想来天水院,又为何那么早去了宫里?” “殿下这就不知道了吧。”时月一脸神秘,“我家中算不得富裕,但母亲曾送我去私塾听过老夫子的课,在那里我明白了一件事,就算哪位学子有治学的潜力才能,但家中没有足够的银子打点,也是进不来好的院的,更不敢想这天水院。不过今日时月能全大周最好的院一逛,也是不枉此行。” 时月突然想到方才碰到的人,一拍脑袋,继续道:“还有,我的父亲后来并不想让我继续读。因为往往女子读太久,不容易寻得好姻缘,但是又会让女子读上一段时日,因为不读吧也难寻得好姻缘。久而久之,这女子读倒像是为了寻姻缘而读。如果不为此,那大概就要终身钻研学术,比如温夫子,为了留在学院安心教,不顾及世俗眼光,至今未嫁。” 温时砚出身香世家,父亲曾是进士,当今的翰林大学士。温时砚自幼爱读,天水院的藏阁归她管理,许多奇都是她搜列而来,如今年过三十仍未出嫁。 闻言,沈念不由得蹙起眉头。 这算是什么道理? 天水院由女帝沈长清一手创建,除此之外,在各州都建立了许多院,初衷是让选拔出的优异学子皆有读,不论富贫。但随着时间推移,最初定制的选拔规则逐渐变质,各学院开启买卖名额的举动。 到了如今,各学院中几乎全是世家子弟,而大多贫苦人家的有真才实干之人却无法入学,极其个别的才学出众之人,比如顾云舟,被州长推荐才能到天水院就读。而对于女子入学的风气不断偏转,几乎失了最初的意义。 沈念冷笑一声:“原来如此,当真是欠缺整改。” 话落,身旁的顾云舟看过来,眉眼间满是认真,轻声问:“殿下当真这样认为?” 四目相对,沈念回:“句句属实。” · 天水院教授的内容与科举无异,诗,赋,策,论。其中策往往是解读时政,学子们会在课上探讨治国为民之计,而论则是阐述相应的道理。此外,学子们要学习的诗词歌赋,一旦知晓音韵,也变得简单起来。 沈念与秋时月扮作新入学的学子,与顾云舟一道走近学堂。 阴云沉沉,堂中气氛沉闷,都在为卢学贤的逝去伤怀,几人上来安抚顾云舟,全然没了招呼新同窗的心思。 沈念不经意打量着其中两人,分别是平阳伯的独子姚元鸿与兵部侍郎的次子曹皓,昨日在六皇子的宴席上,他们与郭子义同席而坐。 沈念派了长风去两人府上搜查,但府上小厮皆说少爷昨夜一早都了房中,无从查证。
但沈念想,只要有耐心查下去,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。 众人围住顾云舟,看到顾云舟眼下的黑青,感叹道:“云舟兄,逝者已去,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,若是卢兄还在,定然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。” 这几人平日与卢学贤关系交好。姚元鸿身形高大,此时在人群中却显得有些拘束,甚至不敢直视顾云舟。相比之下,曹皓就显得很自然体贴,出声安慰:“云舟,后日就是礼部放榜的日子,到那时换上个好心情,我们一同去礼部外面看。” 提到春闱,有人出来应和:“对啊,云舟,我们都等着揭榜那日,看你拔得头筹。” 姚元鸿依然默不作声。 沈念垂下眼眸,方才一提到揭榜,曹皓眉梢的笑意都压不住。这两个人,都需要好好查一查。 · 庭兰阁中环境清幽,木制长廊绕成回字,两边全是学子的房间。男舍女舍分开,两人一间,布置简单而有序。 已至夜深,烛火摇曳。 昨日下了场急雨,庭中落花无数。沈念站在窗前,身前铺了张细白宣纸,手中握着毛笔勾勒出箭羽。 这图纸过几日要递到苏惊弦手中,或许可以改进一下目前盛行的箭矢,减少阻力,使得速度更快,刺入的程度更深。 一旁的时月趴在桌案上发呆,脑袋昏昏沉沉,不小心被窗外的冷风冻醒,起身去关窗户,等到再转身,发现房中竟多了一个人,她立即退开几步。 “殿下。”裴子初身姿挺拔,银质面具在烛光下闪着光。 “可查清楚了两人的情况?”沈念没有抬头。 “姚元鸿是家中独子,未来能继承侯爵,平阳侯把人送进天水院是为结交好友。而曹皓上面有位兄长,前几年春闱高中,如今在礼部任职。”裴子初回。 沈念派他去搜查两人府上人员的情况。 “平日二人的成绩如何?”沈念追问。 “在众人中并不起眼。” 沈念不禁挑眉,成绩平平提到揭榜时心情如此愉悦,这倒是有趣。 庭院中的墨兰香味浓郁,裴子初却闻到了淡淡桂花暗香,他的眸光落在沈念握着笔杆的手上,白玉笔杆清透,手指莹润,让人一时分不清。裴子初纤长的睫毛微颤,他收回视线道:“殿下,方才庭外还有其他人来过。” 沈念停住手下动作,淡淡开口:“看来不止我们在查这个案子,我那三哥也在怀疑真正的凶手。” 当时在大理寺协助办案的三皇子也看出了事情的端倪,但他并没有给郭子义解释的机会,大理寺卿看着他的神色便了结此案。之后三皇子并未声张,只暗自派人搜查原因,此时他的手下也正在天水院之中。 纸上箭羽勾勒出最后一笔,沈念将毛笔放下,抬眸看来。隔着面具,只看得清裴子初沉静的目光,和泛着玉泽的光洁下颌。 “如果没有外人在,你这面具可以取下来。” “好。”裴子初随即单手摘下面具。 沈念太久没看到他的模样,好像都有些模糊了。猛地一见,还是愣了少许,相比三年前,他的面庞不再苍白虚弱,反倒多了几分令人安定的气质。 裴子初将怀中的蜜枣绿豆酥放在桌案上,沈念自然而然地拿起咬上一口,还是熟悉的味道。 出宫走得急,许多东西都没有来得及带,包括平时的零食甜点。 时月见状,低头偷笑。宫中人人都知公主爱吃甜食,难得裴侍卫有心深夜还要将甜点带来。 翌日,到了放榜前的最后一天。 天水学院的山长决定休沐三日,让学子们专心去看礼部榜单。许多学子正在庭兰阁中收拾行囊,石碑门外停着多辆马车。 顾云舟先前与卢学贤同住,现在舍中只余他一人。隔着两间屋子,就是姚元鸿与曹皓的住处,两人也是舍友。 曹皓没收拾什么行囊,早早轻装离开,此时房中只留下姚元鸿一人。他手忙脚乱独自收拾,让小厮在外等候。前日宴席上穿的青色罩衫被树枝划破了几处口子,他只看了一眼,将其塞进包裹内,不敢再看。 而他不知道的是,此时门外的回廊上,那贴身小厮正被一名少女捂上嘴巴,无法发出丁点声响。 匆匆脚步声传来,沈念眉梢微动,知道里面的人要出来了。 姚元鸿打开房门,看清门外站着的人,脸色顿时煞白,将包裹藏在背后。 “你们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