盘中桃花酥精致美味,果酒醇香。但许多人却没心思品尝,都在等着看戏。 角落里的小厮被人带到大厅之中,脸色惨白,浑身抖成了筛子。叶国公夫人面色不佳,毕竟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折损于府内,换谁都高兴不起来。况且此事关乎皇嗣,她不便先开口。 皇后在上,自然是由她来决策。 众所周知,沈念前不久才救过三皇子一命。而皇后身为其母,众人好奇皇后到底会如何处理此事。 皇后静默少许,问道:“公主殿下,你对他的这番话可有异议?是否真的如他所说,是你将那侍女踢落湖水致其身亡?” 大周朝崇尚仁德,向来看不惯身居高位之人滥杀无辜。如果凶手真的是沈念,不出一日,朝中的御史大臣定会上陛下,弹劾其身为公主草菅人命,需降罪受罚。 沈念神色坦然,起身答:“回皇后娘娘的话,人是我踢下水的。” “嘶——” 大厅中响起一阵抽气声,却又见她微微一笑,继续道:“只不过,那侍女却不是我害死的。在我离开水榭之前,她即将完好地游上岸。离开之后的事,我不便得而知。” 沈念知晓那侍女身上有武功底子,很快就能安然无恙。至于最后为什么会溺亡,是被旁人陷害或是自己寻死,都与她无关。 小厮静静听完这番话,出了一身冷汗。他方才指认凶手是沈念,若是此事与沈念无关,那自己倒像是在扯谎。小厮慌不择路,急切出声:“是公主将那侍女接连踢下水两次,那侍女定是因为落水后身子虚弱,最终才溺水而亡。公主无心杀人,可那人却因你而死。” 好厉害的一张嘴。 小厮早先听闻这位昭阳宫的公主不得宠,常年住在冷宫。目前这种情形,相比于得罪六皇子,还不如得罪她。 “母后。”三皇子猛地站起,先朝皇后示意,随后冷冷看向小厮,“你说的每一句话,倘若有半分不实,我便命人即可将你押入大牢审问,直到你吐露实言为止。” 他认为沈念不会无故杀人。 三皇子很少动怒,叶国公夫人立即站出来缓和气氛,亲自问话:“你说实话,可曾亲眼看清,是公主在场时那侍女身亡的?” 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小厮瘫倒在地。他没想到三皇子出来维护沈念,一时被震慑到发不出声。 见状,叶国公夫人摇摇头,看来这个小厮以后留不得了。她叹口气,再道:“原来是冤枉了殿下。不过,老身想问一句公主殿下,你为何无缘无故要将六皇子的贴身侍女踢下水呢?” 无缘无故? 一句话就给事件定了性。 沈念轻笑:“六皇子的贴身侍女跟踪我,想推我下水在先,我为自保才出此下策。那国公夫人是觉得,该被溺死的人不是侍女,而是我?” 声音冰凉,满含嘲讽。 叶国公夫人一噎,没料想到她说话会如此不留情面,丝毫都不像温顺的徐嫔。于是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皇后,幸好皇后娘娘和善,她不与放肆的小辈计较。 几经反转,颇为精彩。大厅中几位一手捏起糕点,一手托着杯盏,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。 沈念再看向六皇子:“六哥,对于此事,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?” 六皇子不敢看她,校场坠马的情形历历在目,一听到这声音,下颌便隐隐传来痛感。他表面做事跋扈,实际却胆小得很。 众人都在等着回应,他不得不咬咬牙回:“方才是你在胡说,绿松她自幼跟在我身边,我知晓她的脾性,温婉体贴,又怎会无缘无故推你下水,肯定是你……不……肯定是哪里出了差错……”话到最后,声音小了许多。 天知道他说这话用了多大的力气。 绿松是他宫内奶娘的女儿,自小温柔懂事,母妃将人放在自己身边。面对沈念这个疯子,绿松怎么会占到好处。越想越委屈,六皇子鼻腔发酸,语气笃定:“回皇后娘娘的话,儿臣没有指示侍女去害人,她又为何会溺水而亡,我一概不知,还请明察。若真查清是有人无缘由地陷害,还请皇后娘娘还我的婢女一个公道。” 沈念眉梢微动,隐隐觉得此事尚有蹊跷,六皇子这番话倒像是真的。 但由于六皇子之前做的错事太多,这些回答并不能让在座诸位信服。两边的说辞不上,事件到这里一下子断了头绪。 显而易见,这是沈念与六皇子的纠纷。兴许是六皇子想要报复,派贴身侍女推沈念下水,但沈念并未中计,反而不小心致其身亡。此事传到宣德帝那里,六皇子会落个陷害皇妹的罪名,而沈念会落得个失手杀人的罪名。 小厮缓过神来,此时此刻他认为已回不了头,
所以仍一口咬定当时水榭边除了沈念,没有其他人在场。 皇后神色为难,柔声问:“公主殿下,当时水榭旁是否只有你独自一人?” 对面的谢钰姗姗来迟,此刻正在三皇子身边坐着。众人皆道,谢世子清冷出尘,不染尘埃,让人不敢亵渎。他不像其他人兴致勃勃看戏,似乎什么都无法入他尊贵的眼。 众人不知,谢钰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,却沉默至今。 浓睫在眼下洒下阴影,沈念静默少许,等再抬眸时,淡淡道:“只有我一人。” 从密林的那支箭射来之时,她便知道,永远不能信任谢钰,也不想与他有任何交集。 话落,谢钰眸光微沉,但很快恢复如初,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。三皇子顿觉身边一凉,但他此刻心思全在沈念的身上,无暇顾及。 到底是谁在扯谎? 厅中响起窃窃私语声。 “为何她下手会这么狠心,将人踢下水一次还不够,还要再补一脚。虽然那人对她来说身份只是侍女,但也是条人命啊。” “为何不说是六皇子在撒谎,六皇子做事也很是嚣张,难道你忘了去年赏菊宴他的作为了?那位受苦的公子至今还不敢参宴。我瞧着公主说的话挺对的,别人伤我一丈,我便回他十尺。” “话都说到了这份上,那八成的可能是侍女命丧她手。看她方才对叶国公夫人的态度,十分嚣张,不懂礼数,真不知道徐嫔是如何教养出来的。” “……” 讨论声渐弱,皇后被迫下定论,六皇子陷害报复,公主无心致人死亡。皇后无奈开口:“如此……” “事情不是这样的!”小公主突然冲出来,大声道,“皇后娘娘,我能证明阿姐不是凶手。”说完,便恶狠狠地瞪向小厮。 小厮怯声反驳:“小人,小人没有说谎。”他没想到还有人会站出来, 小公主双手掐腰,气势十足。 “狗东西,本公主说的话你也敢质疑!”小公主继续补充,“宴会途中,我偷偷跟着阿姐溜出宴席,快走到水榭旁时我悄悄躲了起来,眼见一个侍女用心险恶,竟想推阿姐下水。幸好阿姐心思敏捷并未中计,之后,我又亲眼见那人爬上了岸,平安无事。再之后,再之后的所有事都与阿姐无关。” 她方才一直不敢出声,是怕沈念知道自己跟踪会不开心。但形势如此,她才逼不得已站出来解释。 阿姐? 两位公主的感情何时这么好了? 皇后很是意外,面上却不显,安抚道:“小公主说的大家都听到了,看来是有人存心构陷。此事与公主殿下无关,也与六皇子无关。宴会继续,此事不准再提,回头我亲自禀明陛下即可。” 小厮被拖下去,这场戏终于收场。 众人听着皇后的话,不敢有异议。但是此事却莫名流传出去,京师皆传,公主沈念一改往日性情,变得嚣张跋扈,对比六皇子,简直更为过分。 · 乌鸦叫声嘶厉,阴风呼啸,混杂声久久回荡。 长廊之上,来人形色匆匆。身披的黑衣斗篷遮住大半个面容,下巴上有两条交叉的细长刀疤,让人一眼便能记住。 黑衣人走进大殿,跪拜在地。座上人脸色阴沉,压着怒意:“你不是说,是那沈念将人害死的吗?” 黑衣人摘下斗篷,抬头解释:“叶国公府人多眼杂,等卑职再赶去湖边时,那侍女的确已经没了气息。若非是被公主所害,恕卑职……不知当时还有何人在场。” “还有人偷偷跟出去,你竟然都没发现。”座上人疲意尽显,捏了捏额角呵斥一声,“没用的东西,自己去领责罚,滚下去吧。” 黑衣人神色恭敬:“是。” · 城南谢府。 金丝楠木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外,谢府的大管家蔡伯立即上前。手下挑开车帘,见谢钰从中走出,蔡伯笑着迎上去:“世子回来了。” 蔡伯是谢府的大管家,看着谢钰从小长到大。 “嗯。”谢钰点头,“蔡伯,我父亲可回府了?” “回了回了,相爷此刻正在南苑房里。世子劳累了一天,不如先去前厅喝盏茶,歇息歇息。” “不必,直接回北苑。” 蔡伯点头:“也好,那我过会儿去房中给世子送些暖汤。” 北苑是谢钰所住的院落。房内有淡淡紫檀木香,房外种着大片紫竹林,水榭玉池,景色错落有致。 谢府向来清冷。 当朝左相谢林甫是进士出身,官拜至左
相,提到他朝中无人不称赞。谢林甫身世坎坷,身为谢家庶子,却凭借自己的才华能力,获得了宣德帝的赏识。相比之下,其子谢钰有过之而无不及,在七岁时便被宣德帝亲封世子。 谢林甫曾为三皇子授过课,算得上是三皇子的半个老师,而谢钰又做了三皇子的伴读,左相在朝政上支持谁显而易见。 房正中,悬挂着一幅画像,画上是一名女子,正是谢钰去世的母亲宋氏。此刻,谢钰看着这画出神良久。 忽然,门外响起敲门声。 “世子,我给你端来了暖汤,世子喝了能睡个好觉。”这是蔡伯的声音。 “进来吧。” 蔡伯是谢府的老人,从进府以后就跟着谢林甫长大,后来又陪着谢钰长大。宋氏离去,谢林甫无暇顾及谢钰,多是蔡伯陪在他身边。蔡伯没有子女,就将所有的关怀都倾注在自家世子身上。 蔡伯推门而入,见谢钰盯着墙上那幅画,不由得心生怜惜。可惜世子与相爷交谈甚少,如果他们二人能多说说话,谢府也不至于如此清冷。他将热汤放在桌案上,不经意瞥到世子衣角,惊讶道:“世子,你这衣服脏了,我立马去给你再换一件。” 方才在大门外灯光昏暗,此时看得清楚,世子的月牙白衣袍上竟留了水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