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母的病并非突发,已有些时日了,她强撑着直到病倒的那一刻,才觉得,人终究斗不过天。
她一面想着别给孩子再增添负担,一面又不敢想象离了自己孩子会活成什么样,就这样她一直和病魔死磕着,一磕,就是两年。
十岁的司安年已然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卖货郎,也是楹县大街上最小的卖货郎。
命运总喜欢在人觉得日子开始平稳的时候横插一脚,且多数时候,带来的是厄运。那日,街上出现几伙混混,争斗间,砸了司安年的摊子,首饰碎落一地。司安年上前理论,却得了一顿殴打。
命运总喜欢在人跌落谷底的时候烧起人内心深处残留的一丝希望。司安年的希望,就是顾卿颜。随着顾卿颜稚嫩的一声“住手”,混混瞬间跑得无影无踪,司安年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,只听到了她的声音,抬头去望时,眼前一片鲜红,转而化成漆黑。
再醒来的时候,司安年已经躺在了顾宅。
“喂,卖货郎,你终于醒啦!”
映入司安年眼帘的,是那袭红衣。司安年记得这声音,“你救了我?”
“是啊!还好爹爹派了几个人时刻保护我,否则那些人说不定连我一起打了呢!”顾卿颜笑着道,“不过我才不怕他们呢,他们要是敢欺负我,爹爹定饶不了他们!”
司安年想起身,一动弹,周身都痛。
“你别动,”顾卿颜连忙摁住他,“他们下手太狠了,郎中说了,伤筋动骨一百天,你现在可是不能下床呢!”她又凑近他轻轻吓唬他道,“一不小心,可是会死的!”
“我……我娘还在家里,我得回去照顾她。”司安年拖着微弱的声音道。
“你娘?你娘都多大的人了,还需要你一个小孩儿照顾?”
“不是的,我娘她……病了。”
“啊?那你家在哪儿?我让爹爹派人去告诉你娘一声,就说你在这儿,你看成吗?”
“谢谢你的好意,我想我还是得回去,不能让我娘知道我受伤了。”
说着司安年忍着剧痛起身。
“那……我送你回去,你这样,一个人是走不了的。”顾卿颜见他着急起来,开始担忧。
司安年起了身,不忘行礼,“多谢小姐,不必了,我自己可以走,今日大恩,来日定当相报。”
“欸,你等一下——”顾卿颜迅疾走向衣箱,从里头拿出一袋银两,朝司安年递过去,解释道,“圣贤有云,‘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’,你既执意要走,我也拦不住你。不过你的首饰摊子都被砸了,你又受伤了,你娘也病着,这钱你拿着,我想会有用的。”
看司安年不接,她又继续道:“我爹说了,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。”司安年仍是迟疑,顾卿颜急躁地将钱塞到他手里,“实在不行,你就当这是我借给你的,总成了吧?”
望着手里的钱袋子,司安年犹豫了片刻,很快,他妥协了,他觉得面前的小姐说得对,没有什么比救活母亲更重要。
见他怔愣住,顾卿颜觉得有趣,声音仍是清脆,“卖货郎,你叫什么名字?”
司安年没有回答,只是反问她:“你呢?”
“啊?顾卿颜。”
“好,我记住了。”说着司安年转身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走,走到门口又定住,“有朝一日,我会来找你还钱,还有……”
“什么?”
“我的命。”
拿着顾卿颜给的银子,司安年给母亲瞧了病。如郎中所言,司母未能痊愈,没过多久,她便去世了。
司安年埋了人,便带着剩下的银两远赴京城。他一边读一边给人做活儿,终于熬出头,成了如今的县令大人。
那时候,他想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,便去到了顾府,才知当年的顾府早已不复存在。他又找人四处打探顾卿颜的下落,得知她嫁了人,他心里有些欣慰,又有些莫名的难过。了解到她生了病,司安年一边命人寻名医,一边派人盯着徐家的动向,知道她有个恶婆婆,起初他很是担忧,后来又发现徐生待她很好,他才有些放心。直到徐生进京,司安年派去的人说徐母正与人在茶楼交易,他才彻底坐不住了。
月色下,他摩挲着一个钱袋,钱袋上还绣着“顾”字,司安年打开钱袋,里面已经空了,也还没空,他从里面取出一张符,对着月亮不禁念出上面的字来:“卿卿赋上卿卿颜,卿卿我儿长平安。”
司安年心中感叹,果然,天下父母皆是一样
放下符,司安年的眸中有些怅然,他从不信神鬼之说,却也在时隔数年见到顾卿颜后,时常会想,是否因为这符到了他司安年的手里,才致顾门零落,致顾卿颜成了如今这般呢?
他又望了眼正屋,终究下定了决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