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之音不太适应秦岐突然的亲昵,故作镇定地开门坐到后座和闵露交谈。 她没说自己还生不生气,单单问她,“给你送东西,写明信片的人,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?” 起初闵露顾虑还有第三个人在场,迟迟不肯说话。最后可能是想到他们是除了白奶奶唯二真心对她的人,才放下心理防备,抽丝剥茧,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清楚。 在临雾镇厂子上班时,闵露除了工作,从未关注过其他任何事情,不大认识厂里的人,没有人际圈子,一次下班后被叫到办公室,就是她第一次遇见这个男人,他以工作为要挟为难她,她用“考虑考虑”的拙劣理由,借口离开了。 很奇怪的是,她后来能顺利从厂里离职,没有半分阻碍,也在学校正常上学读,直到短短一个月之内,这个男人似乎改变主意,又出现了。 他的名字,石焱。 …… 曦光褪去,天幕逐渐染黑,细雨时下时歇,潮湿笼罩整个低空。 陶之音看着窗外寂静的黑色,脑中满是困惑。闵露上身半倒在她的腿上,女孩讲出了深埋的秘密,再无顾忌,很快陷入了睡眠。 陶之音反复看着明信片上的字,最后递给前座的秦岐。 他看完之后,两指夹着明信片,左眉梢一挑,唇侧挂起一副冷笑。 陶之音没见过他有过这样的表情,呼吸都不敢加重,轻声问:“可以在这等等看吗?” “等,怎么不等。” 昨天好不容易哄好的人,今天又被惹哭。 秦岐把明信片递回去,没好气地瞥向她腿上的闵露。 “让她坐起来再睡。” 陶之音摇头说:“算了,不知道她这几天有没有睡好过,让她多睡一会吧。” 秦岐将轿车停在育仁中学西面的角落,没有离开。有路边种植的樟树遮挡,内灯关闭,看不清里面是否坐着人,远远看去和停在路边的其他车没有不同。 时间转动来到深夜十一点五十五。 没多久,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杳无人烟的道路。 他走到一棵树边,歪斜靠在树干,手里转着一张磁性卡片,卡片在他几个手指间翻舞出花样,露出的手腕,金色表盘在昏暗的路灯下反射数道光芒。 陶之音握住车门,冲动地想要下车,最后被秦岐无声制止。 男人在西门外等候了十多分钟,仍然不见围墙处有任何动静,他左右看了一眼,两手摩擦拍了拍,一个弹跳跃起,双腿蹬着墙面用力,攀住矮墙,引体向上一般撑住手靠向墙头,往里张望了十几秒。 最后他跳回原地,这次明显失去了耐心,在附近不停地徘徊走动,多次抬手看腕表,不到一分钟就不耐烦地离开。 距离太远,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,本来从另一个方向走的他,接了个电话之后,突然调转身体,向陶之音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,似乎是临时决定准备从这条路返回。 这里停靠的车辆不多,且都是些大众品牌,他百无聊赖地扫过去,一眼看见了不远处角落里的一辆晶石黑anne 嘴巴吹起一声响亮口哨,他绕到车门边,凑近观察。 这所学校位置不在城中心,地皮低廉,他来过这两次都没见到附近有这种百万车型,脸部贴近车窗,想观察里面的内饰布局。 他站的位置,正好是后座陶之音的这一侧。 她以一种极度诡异的方式,看清了男人的脸。 放大的脸庞,半蹲的身体,小眼睛轻微睁大,一只手按在车玻璃上,肆无忌惮往车里窥探。夜幕星河,月光漏过树叶投射到他的头顶和面部,或黑或白的叶影子在脸上摇动,如同天生丑陋的斑点,清晰映照在玻璃窗上。 她吓得捂住嘴巴,全身战栗。 男人长相普通,是落在人群堆里都不会注意到的存在,鼻梁不高不低,上唇略厚。 车窗贴有单向太阳膜,男人眯了眯眼,里面一片昏暗模糊,什么也看不清。他忍不住嘁了一声,大步继续往前走去。 嘴里还念叨着,“非说会来,一个个甩老子玩呢,浪费时间!” 陶之音从始至终没有和这个人对视,出神的目光往下垂,骤然发现刚刚已经睡着的闵露,早已睁开双眼,她侧躺在陶之音的腿上,紧紧咬住唇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身体一动不动,保持绝对的静止。 秦岐满面冷沉,从右侧后视镜收回目光,手指在中控台操作,车内渐渐流淌出舒缓的轻音乐。 悠扬悦耳的琴音萦绕。 车门解锁,长腿跨出车子,他率先走了出
去。 “别!”陶之音低呼想要劝阻,然而他并未有任何停留。 从车后方,能隐约看清他阔步走上前,叫住了那个男人,在面对面交谈。 …… “哟呵,兄弟,那辆车是你的?”石焱探头看了一眼他来的方向,目光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。 “刚才在车里看你有兴趣,过来问问。”秦岐同样在审视他,更为沉静不动声色。对方一身潮牌,花衬衫,银耳钉,打扮高调张扬,说话玩世不恭,一看就是游手好闲的二世祖。 深夜看见他来,掏出兜里的墨镜就架到了自己脸上。 石焱想起自己刚才不太有面子的行为被人现场戳穿,下巴微扬,放声笑了笑,“还好吧,我家在临雾镇开厂子,车里跑车都多了去了。就是好奇这块儿还有卡宴,随便看了几眼。” 简而言之,他不是这么没有见识的人。 秦岐不以为意,徐徐诱导,“哦,这么晚怎么来这,我送你一程?” 石焱身高一米七五,站在原地自觉气场不足,没有要聊天的想法,指了指前面,“我司机在路口等,多谢你好心了,兄弟。” 他倒是也想问问这男人深夜十二点在这条路停车,人还在车里不出来,是有什么盘算,但他自己就是一个居心不良的,哪有底气闲工夫追问。 石焱算是临雾镇里少有养的一身金贵的人,酒囊饭袋,畏强欺弱,他没心情打交道,却也端出一脸笑,“你也在临雾镇是吧,好说,下次聚,我这会儿有事得先走。” …… 男人早已走远,秦岐打开车门坐回驾驶位。 他说:“系安全带,走了。” 车头方向偏转,流畅滑行出原位,建筑群一帧一帧自后倒退。 闵露直起身体,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,“是他,就是他。”担忧笼罩,“怎么办?现在怎么办?” 陶之音同样沉着一张面色,带着担忧和恐惧。 秦岐说:“陶之音,你以前见过他?” “没,没有……” “你从一开始就在怕他。” 陶之音平稳下心跳,道:“他刚刚贴这么近过来,吓到我了,当然怕。” 她明白秦岐的意思,这个“怕”不是单纯的胆小害怕,而是发自内心的惧怕。 现在已经超出上一世所知的情况,她怎么解释她情绪的来源……装作听不懂算了。 石焱,现在可以完全肯定,他不是那天凌晨在巷子里看到的人,身材不同,着装不同,音色也完全不一样,仔细对照回忆,她想这两个人五官轮廓似乎有相似,有多相似——她记不清。 那天的光线角度,比今天更不好。 和闵露私奔的,不是这个石焱。现在石焱的出现,和那个姓杜的有什么关系? 她没有更多精力思考了,疲惫地闭上眼睛。 安慰闵露道:“他未必有毅力坚持,就算有,短期内一定会耐不住性子再来学校里,到时候你就找老师,打公共电话也好,私人手机也行,不要离开学校,我马上到,看他能有多少胆子。” “好。” 秦岐打了一手方向盘,拐弯进入下一个路口,随之开口,“明天我会去临雾镇那个厂里看看。” 第一次去学校找人,可以确定是这个人的作风,但第二次为什么非得送一张明信片?人都已经到学校了,还要做这种好似含蓄的欲盖弥彰之举。 石焱是这种人么?字写的这么丑,来学情这种把戏。 他降低车速,放柔目光,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人。 闵露只请了一天一夜的假期,没有通知闵家任何人,直接和陶之音住了一晚上。 第二天,陶之音起了一个大早,去买了一些早餐回来。 六点多钟,浓白的雾气弥漫,稍微走几步便能感觉衣服发丝上凝聚着水珠子,湿漉漉的体感,她踩着一双厚底一字拖鞋,塑胶鞋底在青石路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声。 手里提着几个白色塑料袋,越过门槛,往里面走。 远处的钟皓看见她,哭哭啼啼地跑近,“姐姐,骗人!答应我的吃的呢!” 陶之音低头看向小男孩,想起来了,“啊!那天姐姐回来晚了,就没有带。这个,先给你吃好吗?” 袋子里是六个新鲜的小笼包,冒着肉香热气。 “行,行吧。”钟皓早餐还没吃饱,不客气地接了过来,伸手进袋子里拿起一个,刚出炉的小笼包还有些烫口,他放在手心呼呼吹凉,一口咬了下去
。 一个接一个,六个小笼包很快被他消灭,满足地摸摸肚皮,打了一个饱嗝儿,钟皓盯上了她手里的豆腐花,“姐姐,还要喝这个……” 陶之音有点为难,这份小笼包是她自己的份额,给了豆腐花,就没有早餐吃了。 “我等了你两天呢,姐姐……” “好吧,给你。”陶之音把袋子递过去。 小胖嘻嘻一笑,说道:“姐姐,我上学要迟到了,先走咯!” 陶之音笑了笑,摸摸他的头,看他蹦蹦跳跳地跑远了。 回身进去,正好看见秦岐遥遥站在正厅外的屋檐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