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朝听到深深的呼吸,而后浑身一轻,是他松开了力道。 他从她身上翻下去,不再压着她。沈朝还没来得及开口,他就侧过身背对着她,气息已经恢复平稳,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,就好像刚才的欲望都是她一个人的错觉。 沈朝嗫喏半晌,问:“你是生气了吗?因为我推拒你?” 李昱抬手,以手背搭在自己的额头上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,像隐忍,又像无奈的叹息。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只问:“你在府中的日子过得如何?” 话题实在转换得太快,怎么突然扯到她这里来了,沈朝先是愣了一下,嘴角压低,她闷闷地开口:“就那样。” 很生硬的话语,是很轻易就能感觉到的不高兴。 沈朝想了想,又补充一句:“挺好的。” “你呢?过得好么?”沈朝望着他。 她想起廖管事的话语,不是说他被打个半死吗?她怎么瞧着还很生龙活虎,很有精神。难道是假的?只是外人所见的一场戏? 那她还白白担心了那么久……看见她着急的,关切的模样,是会让他感到无比愉悦吗? 沈朝嘴角拉平。 他沉默地望着纱幔,阖上双目沉沉道:“嗯,这是我的事。” 沈朝攥紧身侧的衣裳,直捏起了皱。 他不想谈论自己,也没有一丝想要博取别人同情的意愿。明明他没有诉说一句痛苦,沈朝却察觉到了隐藏在其下的疲惫沉重。 她听得出来,他并没有以戏耍她为乐的意味。沈朝其实也清楚,他不会是这样的人,从以前到现在,都不是。 但沈朝觉得他和以前还是不一样了。 他好像对她也竖起了高高的城墙,是跨越不过的壁垒,是捉摸不透的思绪,是若即若离的暧昧。有些时刻她会感受到他坚硬外壳下难以克制的欲望,可有些时刻她会觉得自己已经毫无希望。 譬如此刻。 “你从不过问我的事,也没有必要过问。”他道。 沈朝咬着下唇的软肉,都咬出了深深的痕迹,还察觉不到痛。他的态度像一层厚厚的坚冰,冻得人生疼。 像一扇从来都对她开放的门,突然关上了,而且落了锁,将她拒之门外,她试探的敲门也得不到回应。 她没有勇气执着地继续扣响这扇门,她不确定她坚持下去是不是得到想要的反馈,又或者她的坚持只会让他越发厌烦。 她感到难以言说的委屈和无措。 便宜也让他占了,怎么到头来还是他不满意? 沈朝坐起身,用力揉搓了几下方才碰过他的手指,当真以为她稀罕他不成? 她双手掀开纱幔,径直要往外走。 “如果还没有准备好,就不要做这样的事。”李昱以衣袖遮住面容,清晰却低沉的气音便从轻薄的绸衣下钻出来。 她做什么了?沈朝回头望他。 明明是他总是这样的阴晴不定,明明是他先做出冷漠的回应。怎么最后反倒是她的错了? “相遇的每一面,我都在忍耐。”他很平静地道, “如果你不靠近,我尚且可以控制。” 控制什么?忍耐什么? 沈朝不懂,他的视线隔着纱幔都让她觉得有些发烫,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回响起他那一句“别勾我”。 “若我靠近呢?你要如何?”沈朝问。 他蹙着眉头,将头偏向她所在的地方,目光停顿片刻又远离,半晌才道:“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?” “看到什么?”沈朝脱口而出。想起刚才那个窒息的吻,她下意识摸了摸红肿的嘴唇,还残留着火热的痛意。 他望过来的刹那,沈朝被他双眼中的温度烧灼,危险的,掠夺的,几乎要生吃入腹的,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。 李昱垂下眉眼,所有的都收敛殆尽,平和得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。 唯有他的呼吸声隐约昭示着并不是她的错觉,轻轻重重,长短不一。 “我不敢保证,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。” 其实在这样的时刻见到她时,他就几乎已经无法控制了,而她还不知收敛地在他的耳畔说出那样动情的话语。 所以他吻了她,可是他很后悔。 不应该这么快的。 他不想重蹈覆辙。 沈朝整个脖颈和脸颊都烧了起来,很不自在地以手背碰了碰,妄图以发凉的手指给滚烫的血液降温。 <
> 她很小声地开口:“为什么一定要克制呢?” 他沉沉地望着她:“你真的不懂吗?” 沈朝揪着身侧的衣裳,低头看着脚尖,先前他说的话她还没有忘记。 他说,如果还没有准备好,就不要做这样的事。 那什么时候才算准备好呢?什么时候他才不会忍耐远离? 她想不明白。 他怎么这么过分呢?要拒绝就干脆利落地拒绝,要答应就直截了当地答应。为什么要这样的迂回曲折? 她不想思考了。 沈朝扭头就走,向外走了好几步,又停下来,回头问:“什么准备?” 他不说话了,抿抿唇看她,而后转过身去。 很奇怪,她一眼就读懂了他的意味。 他不是迂回曲折,而是他已经告诉过她了,而且是很多遍。 不知道为什么,她耳边仿佛又出现他决定分开那日的话语,‘你总是以一层又一层的壳将自己包裹起来’。 他的确生气了,不是因为她推拒而生气,而是因为她继续着和以前同样的错误。 不肯交付真心,却在肆意地放纵着躯体的欲望。 他其实是个很高傲的人,他不愿意接受只有一成两成的真心,更无法容忍只有欲望的驱动。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一次又一次,直白地反复索求。 他明明已经说过了,想要得到他的全部,那么她也得押上一些足够重要的东西,至少要让孤注一掷的赌徒看到一丝胜利的希望。 他肯定又对她失望了。 一次又一次失望堆积,沈朝都不知道他还会坚持多久,会不会在下一次,就彻底放弃。 上次说的分开,并不是他厌恶了,或是厌倦了,而是因为他觉得他在她的心中可有可无。 他漂泊不定,他也会有脆弱不安,而这些都会激发出他最不堪的一面。她很清楚感情经不起这样的消磨,她于这种事情上笨拙得不知所措。 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让娇艳的鲜花也腐败枯萎,他不希望这份感情以最狼狈的结尾收场,所以他宁愿主动斩断。 至少最后留在彼此心中的,不会是无尽的争执,不会是想起对方名字就倦怠的难堪,至少留在回忆中的依旧美好。 酷烈的严冬之后,迎来的会是盛大而温暖的春天。结束之后,才会有全新的开始。 他也想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吗? 可她怎么好像又把一切搞砸了? 沈朝走过去,撩起衣袍,半坐在冰冷的地上,头向后靠在床榻的边,从胸腔里抒出一口气,腰也塌下去,整个人显现出颓丧来。 她望着屋顶,忽然开口:“我这些日子有一点累。” 李昱皱着眉头起身,一腿半跪在床上,一腿径直踩在地上,俯身伸手。 下一刻,天旋地转,沈朝被抱起来的时候有点懵,可她注意到了他的脚,连鞋袜也没有穿,这么着急吗? 她回过神来的瞬间,对上他带着几分严厉的神色,里面还有责备。 他的严厉,他的责备,是因为什么? 沈朝惴惴不安地望着他,这次她真切地近距离地看到了他的面容,是有些憔悴。 薄唇苍白得看不见血色,眼下蕴着淡淡的青影。唯有眉眼是浓郁的化不开的墨,深邃而动人,像极了冬日里墙角的那支梅花,霜雪的酷寒和北风的凛冽中,枝木曲折料峭,悄然地冒出一点蓬勃的新意。 明明没有盛开,她却仿佛闻到了暗香,从冰天雪地中而来,她敢确信那不是雪的味道,是梅的清香。 她突然很想说些什么,比如说这些日子里,她的孤独,她的难过,她的步履维艰。 “比起身体上的累,更多的是心里的累。” “孤身一人来到陇右,其实这里的气候我有点不大习惯。在客栈住了好些日子,盘缠也用尽了,想寻个差事谋生,来了燕王府。 “我会整晚整晚的失眠,焦虑到睡不着。燕王府的差事并不好做,我没有很亲近的人,也没有说得上的关系,一切都要自己争取。 “若是没有什么盼头,整日浑浑噩噩地活着也罢,和他们一样日复一日做着重复的活计,忍受着一遍又一遍的责备,赔着笑脸应个是,空闲时就吃几碗酒,把自己灌醉,又是一天过去。 “可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妄想,想谋求个好差事,使了劲儿地往上爬,被人踹一脚栽下来,拍拍身上的灰又继续爬。好容易得了点希望,被责打了十杖,惹下了不该惹的人。 沈朝试探着轻轻枕在他的膝上,他没有推
开她。这些事情经历的时候本来不觉得有什么,可说着说着她竟感觉到了一丝委屈。 “我病了,病得很重,没人照顾我,还得强撑着下床喝水吃饭。冬日的夜里好冷,冻得我手脚冰凉。我来府里的时候,养了一株耐寒的万年青,死了。心心念念的梅花树,到现在还是光秃秃的枝干。” 说了这么多,她其实就想说一句话。 “我很想你。” 他骤然伸手将她从膝上抱起来,宽厚而温暖的手掌贴在她的背脊。 很安心,就好像所有的孤独无依都在此时有了安定的居所,就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的孩子,本来还没哭,可见到家里的长辈就再难忍耐地放声大哭,越安慰,哭得就越狠。 沈朝没有哭,可她的身体微微颤抖,他的手掌轻轻地拍着,让她第一次感受到难以抑制的委屈心酸。 “你有想我吗?”她的声音低微而哽咽。 李昱很轻地叹息一声,克制之下的丝丝缱绻就像蜜糖渐渐融化在水中。 “辗转反侧。” “寤寐思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