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祥的,食腐的动物——乌鸦? 两个月前那个透着诡异的毫无逻辑的梦,我为什么还能记起? 那梦里,还有什么意向? 火。 可那个火折子早就尽了。 火? 我转向桌前,把传呼机的背面打开,拆出了五节干电池。 “哈……”就像问题已经迎刃而解。 和揍敌客的版本不一样,这个机子还用着最基础的移动供电方式。 谁都没说话。 我也不想解释,一脚踏上椅子,借它跳起来摘灯。也许离得太近,尽管它瓦数不高,发出的光也格外强烈,晃了我的眼。 灯泡很烫,像个小型太阳。我取下太阳,于是室内陷入一望无际的昏闇。呼吸和心跳填满了这个夜。 手下用力,玻璃清脆地哭出声,我在残骸里翻找出钨丝。 “要做什么?”是飞坦的声音。 “看着。”我回答他,“把被子收起来。”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。 我拧断了一部分钨丝,将它的两端分别按在干电池的两极,靠近桌上那叠登记资料。 两者接触的部分,很快开始发光——那是火的幼苗,它发出类似风的‘呼呼’声,用极快的速度长大,纯净的橙黄色身躯所过之处,全部消融入进黑夜里。 我抓起那叠正在烧的纸,靠向尸体的头发。 火苗和我一体同心,主动分出自己的一部分跳上去,噼里啪啦三两口吞吃掉发丝,让身躯更壮大,再顺势袭向乱糟糟的胡须,沿着胸膛蔓延到他的裤子和鞋。 室内一下就温暖嘈杂起来。 我看着不断蔓延的橙黄,忍不住发笑。 密闭空间里很快烟雾缭绕,蛋白质烧的硫臭味,白纸烧的草灰味,和脂肪组织被炙烤时独特的焦香全都一股脑糅杂在一起。直到火苗卷上尸体背后的木门,我烧完了自己的退路。 把另外几节干电池,剩下的钨丝和另一本册子揣进包裹里,我踹开面向缓冲区的门让更多的氧气进屋,回头向火光里的三人下达第二个指令。 “把椅子腿卸了,可以当火把。” 终于物尽其用——男人生前把自己吃的挺饱满,腹部和大腿的脂肪可以做最好的助剂。一张椅子有四条腿,我喜欢这个应许之数。 由此,我们每人都带上火焰的一部分继续前行。 雨雪不知疲倦地重复最基础的攻击,风也没变换不同角度,我们尽可能加快脚步。但这可怜的火,还是像被截了太多段的蚯蚓,渐渐不敌。 烟雾是它的精魂。 幸好,天仿佛有感于这消亡,急匆匆中止了自我毁灭的进程——雨势开始逐渐减弱。 我们活下来了。 继续前进到出现树影的时候,太阳也终于睡醒。伸了个懒腰,探出点身子,准备接过我们的活和黑夜搏斗下去。 我赌赢了,不仅是很快停下的雨雪。 追兵没有闯入缓冲区。是被火拦住也好,本就有规定制约也好,我们已经逃过这劫。 “在这儿休息会吧。”我停下脚步,指了个方向,叫他们去折些枝条烂叶。土壤太潮,甚至没法打洞睡觉。有植被的地方,离四区近在咫尺。 枯树枝被潦草地铺在地上,像硌人的写意画,但良好隔绝了湿冷的地面。我重复先前的举动,用页引了枝条,火焰很快起死回生。 它辐射的热,扭曲掉眼前所有景象,将目力所及尽数化成类似海市蜃楼的幻景。我们离它太近,眼睁睁看见头发,衣服都被蒸腾出水汽,像在被它摄取生命力。 那样嚣张。 我的思绪沉溺在粘腻的温暖里,甚至懒得挣扎,困意也泛起。我们围着火堆,吃了第三餐。咀嚼的动作耗尽了心力。 我仰面倒向他们拿枯枝筑的巢。树枝被压的下陷进湿软的泥里,激不起半点动静。 迷迷蒙蒙的时候,我应该是只鸟雀。 也许他们说话了,也许没有。我眯起眼睛,赤色的光线渗进来,不知来源于什么。 我应该是睡着了。 …… 聒噪的太阳吵醒了我,我伸手挡住光线。 “早上好。” 无意识的动作弄醒了洛洛,他眨眨尚未清澈的眼睛,像往常一样问早安。我也保持传统不回应,只是坐起身,掀起一阵冷风。 浑身疼,像被棍子狠狠敲了一顿,这痛感让我烦躁
。 “起床。”我稍稍放大音量,起身。 洛洛很快站起来和我并肩,飞坦和玛琪也睁开眼,整理起被褥来。 我斟酌会,走到玛琪身边,“小琪,你现在……有什么特殊的预感吗?”她像是还没完全睡醒,有点发愣,又像在细细体会,随后摇摇头否认。不知为何,我松了口气,身侧的那两人也同时发出两声感叹。 有点好笑。 我们向前出发,很快就看到四区的城墙。砌这墙的砖块和六区边界乃至教堂围墙上的别无二致,临墙而立的心情却迥然不同。我摸摸发带,希望自己能更平静些。 下个瞬间,大脑倏忽沉入冰窖,尾椎骨爬上惊悚的凉意,我条件反射向地后大跳撤去,身体无法控制地战栗,牙齿诡异地“咯吱咯吱”打颤。 岗哨滋蔓出的是…强者的杀气。还夹杂着浓稠的,沉重的,让人喘不过气只想落荒而逃的念压。 逃生训练的重复模拟是扎根最深处的恐惧。 没人可以战胜恐惧。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,洛洛三人被超阈值的震慑死死钉在原地。 该死。 屋里那位早就发现了我们,才无差别地放出杀气。 “逃!”我大喊,试图将他们唤醒。 洛洛僵硬地缓慢转头,他微张着嘴。 屋里骤然传出绵长,凄厉的女性尖叫盖过我嘶吼的尾音,像在承受极大的痛苦。恍若提前写下我们的结局。 他们根本无法抵抗这气息,连移动脚步都做不到。 要放弃他们吗? 要抛下我的信徒吗? 我取下发带。正当我想施力扯断它,‘吱嘎’的声响蓦地传进耳朵,侧前方光影变幻。那人走了出来。 已经晚了,我的举棋不定浪费了太多时间。我也被他的念压锁定,手指都没法动弹。 “哟,都来啦。” 他的语气轻松随意,仿若刚刚虐杀那个女人的另有其人。 我感受到男人的扫视。下一秒,他收敛住了外放的所有力量。 他不想杀我们。如果要动手,生死只是一瞬间。 再赌一次吗? 我攥紧发带,抬头看向他——那人比爸爸年轻些。他站在烟雾里,嘴角噙着恶劣的笑,上挑的眼睛妖冶异常,张牙舞爪的红色发丝比火更鲜艳。 “进来坐坐。”男人收回视线,转身走回岗哨。 …… 屋里的气味似曾相识,第一眼看见的是具被火焰侵蚀过,已经碳化半截的女性尸体。这场景可笑的出奇,几乎像有意的对照。 男人不说话,他坐在桌子旁,懒散地用手撑着脑袋,只是看着我,像在等我先开口。 “她是谁?”我打破沉默,如他所愿。 他微眯着眼睛,勾起唇角:“准备截杀你们的人。” “是念能力者,我就只好代劳了。”他把手移到膝盖上,微微俯身看着我,像在看一件玩具。 我条件反射地后退两步,贴到洛洛身上,引得他又笑两声。 昨晚六区联络了四区。我完全忽略了这个可能性。四区为了戒严,竟然让念能力者驻守边防。 他是特意赶来放我们一条生路。那杀意是示威?恐吓?震慑?驯服? 他是爸爸的人? 还是,想招揽我们? “为什么要帮我们?”我对上他墨绿色的眼睛。 “想帮就帮咯。”他眨眨眼,“我会好人做到底。我们来玩个游戏,赢了就放你们进去,怎么样?” 洛洛握住我的手,我看了他一眼,向那男人点头。 “游戏规则是什么?” 男人抬起食指,上方猝然出现一只跳动的小火苗。 洛洛的手无意识地捏得更紧,手心浮了层薄汗。 在此之前,他们从未接触过“念”。 第一次看见神明创世般的力量,是什么样的感觉?我已经想不起来了。 男人从抽屉里摸出一支蜡烛,点了它。太阳主宰世界的时候,烛火实在太弱小了,身躯孱弱,什么都暖不了照不亮。 他将蜡烛拿在手里,甚至没有起身,只是笑着对我们说:“在它尽前,把它灭掉,就算你们赢了。” 我愣住了,他在逗我玩? 他的手自是极稳的,但仅仅是在烛火附近呼吸,微弱的气体交换已经让它摇曳。 <
r> 我不解地看着他,但没有轻易上前,只是抽出手,向着火光的方向使出【蛇活】——双手快速交替以另周围的空气剧烈向侧方和前方移动。 男人幽深的绿瞳微微放大,像在透过我看些别的东西。他的表情凝滞了一瞬,又被勾起的笑打碎。 也许不过半秒的光景——我再看清时,他只是轻巧地伸手朝前方一点,支撑起某个无形的屏障,连气流都被阻隔在外。他身侧,桌上的件已被吹散,他却连根头发丝都没乱。 远距离攻击,行不通么? 那一点火光还在乱颤,像是挑衅。它实在可恶,烫出蜡烛一塘泪。 这哭泣没有停止,很快池水就不受控制的从浅坑里溢出,沿着蜡身淌到男人的手上,滑进他的袖子,乖顺地重新变回蜡的形态,像怕极了他。 我和身后三人简单交换了视线,比了手势,先一步冲上去。 他一只手举着蜡烛,只能用另一只手反抗和防御。在我攻向空着的手时,洛洛和玛琪朝着火苗的方向展开攻势。但眼前这个男人,仅凭一只手和极小幅度的移动,就能在护住火焰的同时挡下我们的攻击。 烛火多脆弱,它只是自恃有所依仗。 重复着几乎无意义的攻击,我冷不防想起那神话里的某个故事。 大地女神的儿子,只要站在地上就能不断从母亲身上撷取无匹的神力。他以这力量与每一个过路人格斗,直到出现了一位勇士。被打倒三次后,勇士发现了他恢复力量的密匙所指,将他高高举起,在空中掐死。 就是现在。 我向潜伏在暗处的飞坦发出信号,后撤一步,给他指明攻击方向。飞坦迅速会意,上前取代我的位置,我侧身回旋踢向那烛火。 男人条件反射地将蜡烛向上送以躲过这一脚。 他的动作太快了。 蜡烛顶上冒出缕缕白烟,火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