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之间,妖奴失控,南荣的地下城一空,城内人人戒备。 妖,除了在上古时期便归顺于神、被人视为祥瑞的神兽,其余无论在人还是神眼里,都是凶残异类。 大多出来伺候的妖奴被驯养、被规训过,身上其实少有反抗的力量,但人们一旦知道他们可以反抗,便很难信任。 他们未必怕妖奴,只是不安于那种不可控的感觉。 世家大族中豢养妖奴数不胜数,忌惮之下,他们将所有未来得及逃跑的妖奴圈禁起来,再不敢复用,或坑杀、或虐死,数不胜数。 与此同时,越来越多妖奴弑主叛逃的消息在南荣传开。 南荣与妖族之间千万年的冲突与对立,在此时到达顶峰。 而萦乐是半妖的消息,恰在这个时候传遍南荣。 “奸细!他是妖族的奸细!” “他一来,南荣便遭此大祸,绝对是早有预谋!” “可怜我们家的马奴们,忠心耿耿,却平白失了主人信任,被坑杀殆尽……” “可不是!若非他挑唆,我们家漂亮的鲛人也不会平白无故叛主!” “他是妖,卑劣的妖!竟敢来南荣当贵宾,简直可恨!” “轩辕老皇帝还想让咱们南荣的王姬嫁给这只肮脏的狐狸精,晦气!” “要我说,那钟离老儿才是贱骨头,竟然跟妖私通,还隐瞒所有人养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半妖……” 嫉恨揣度、鄙夷不屑。 即便很多猜测都无凭无据,但妖的身份便是原罪。 一时之间,南荣所有百姓几乎都在讨伐萦乐,要求南荣帝处置。 只是,不论钟离氏的家丑如何外扬,明面上,萦乐依旧是中原的使者。 如今妖奴叛乱,南荣大乱,当避战。 杀他,便是开战。 南荣赫辰眉头紧锁。 此刻,小灼才明白,婚约只是幌子。 轩辕帝一开始就不想韬光养晦求和,而是预谋开战。开战的契机,不是小灼,而是萦乐。这场妖奴内乱,未必没有萦乐的助力。 小灼想到王宫见面时,萦乐给她承诺时的愧疚神色。 她愣愣地想:南荣篱筹谋百年方成的事情,中间又有多少是萦乐顺水推舟推进的呢? 作为半妖,萦乐简直是绝佳人选。 但这一行,是重任,也是牺牲。 她恍然大悟,赐婚那日萦乐向来沉静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绝望。 妖在南荣为奴为婢,在中原亦是地位卑贱,整个大荒,都是人神为尊,没有妖的立足之地。 只是,萦乐不傻,这番前来,必然也有他为自己的筹谋。 小灼不信他会将自己折在这里。 “小灼,我们狐狸最擅长媚术。” 萦乐轻笑,满不在乎地听着门外的谩骂声。 小灼第一次,见到萦乐撕开脸上假笑的面具,眼里的邪魅之气一览无余。 他丝毫不担心自己处境般,慢悠悠提醒她:“你能确定,帮我,是你自己的意愿吗?” 他的瞳孔变成深绿色,散发出碧玉般奇异的光。 小灼却问:“帮你是因为真心,还是你的媚术,你分不清吗?” 萦乐怔愣一瞬,良久,声音低到听不清:“我以为多少会有些不同。” 门外的谩骂声逐渐远离,小灼看着他略有些惨白的面容,不忍道:“你别用灵力了,外面有守卫,他们不会进来。” 小灼手心幻化出两个木棉球,她沉静地走过去,给萦乐的耳朵一边塞一个。 暂时解了木棉球上面的禁音咒,小灼认真道:“哥哥不会处置你,我也不会让你在这里出事。” 萦乐未答。 他没说的是,轩辕帝的铁骑若要兵临城下,钟离萦乐必须九死一生。 从萦乐那出来,小灼并没有回宫,而是转身朝熟悉的方向走去。 凉风瑟瑟,院里空寂,落了一地枯叶。 “咳咳——” 急促的咳嗽声从屋里传来。 桑夫人的身体愈发差了。 “小灼来了,快……咳、快来坐。” 桑夫人面色苍白,形容枯槁,却依旧笑着招呼小灼。 这些日子,小灼经常来。 桑夫人便时常在房间里准备着她喜欢吃的花糕,花糕是桑夫人自己制作的配方,吃起来酥香软糯,甜而
不腻。 小灼经常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下午,配上一壶清茶,能把整盘花糕吃得不剩。 桑夫人的眼里温柔似水,语气包容眷恋:“你和邶儿一样,嗜甜,又常喝酒,实在是对身体不好。” 小灼抬眼往防风邶那边看,他刚给桑夫人输入灵气减缓痛苦,此刻正坐在那认真给她捶背。 小灼好奇,嗜甜爱酒的究竟是相柳,还是防风邶。 防风邶若有所觉地回望过来,眼波微动,微笑着用乖巧的语气道:“母亲莫要思虑,孩儿会注意的。” 在极北之地时,小灼很难想象相柳竟然能对一位母亲做到这个地步。 南荣荆的事情了结之后,他便一直留在防风府照顾桑夫人,贴身守候,寸步不离。 一身野性锋芒尽数敛去,乖顺贴心,无微不至。 屋里点着淡香,混合着浓重的草药味,并不难闻。窗沿被一阵阵风拍打地沙沙作响,更让这室内多了些暖融融的氛围。 桑夫人费力撑着身子坐起来,小灼连忙上前,帮着防风邶小心翼翼扶着。 手被轻轻握住,小灼一愣,见桑夫人颤颤巍巍将她与防风邶的手交叠在一起。 “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……”桑夫人看着两个人,语重心长地嘱咐道:“你们都是好孩子,日后我不在,你们便是彼此相依相伴的人,要互相扶持、互相照顾,明白吗?” 手心与手背紧密贴合的温热感从局部传至神经,小灼下意识看相柳,却发现他也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。 桑夫人虚弱地咳嗽起来,牵着两人的手也无力地垂下。防风邶才倏然将眼神挪开,将桑夫人的手放进被子里。 防风邶看一眼小灼,小灼便接替他守在床边,见他起身出门,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碗药进来,温和道:“母亲,先把药喝了。” 桑夫人盯着他问:“你听见我的话了吗?” 防风邶抿唇点头,桑夫人又看向小灼,眼神里是一个母亲最后时刻的希冀与恳求,仿佛在托付极其重要的珍宝。 小灼沉默了一会,脑海里闪过与相柳在极北之地俯视雪岭的画面,闪过与防风邶在夜里逃避追杀的场景…… 小灼道:“您放心,我会陪着他。” 相柳并没有看小灼,却仍旧被她安抚桑夫人时坚定的话语而弄得有些失神。 只是一瞬,他盯着桑夫人欣慰的笑,开口道:“母亲,现在可以喝药了?” 小灼配合他,将桑夫人扶到怀里,看着他一勺一勺,耐心地把药喂进去。 喝完药,桑夫人便歇下了。 小灼眼神示意,防风邶轻挑眉梢,跟着她出去。 他双手抱胸立在院子里:“说吧,什么事?” 银弓凭空出现在手中,小灼语气得意,带着些熟悉的讨好。 “我新得了一把好弓,只是这弓材料特殊,需要海底妖王的一滴血才能压制得住,相柳大人可否帮帮忙?” 久违的一声称呼,相柳恍惚间想到极北之地时少女恳求自己教她术法的场景。 回过神来,相柳对着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人,轻笑道:“我教你练箭,可不是让你去求人的。” 他刺破指尖,血滴幻化成血鸟飞出:“想要什么,自己去拿。” 小灼神色一喜,端起弓箭,射中血鸟,鲜红的血滴便自动融进弓里。 那一瞬间,小灼感觉到银弓乖顺地被自己融合进身体里,下一秒,弓箭化作手腕上一个银色月牙记号。 “成了!” 相柳却想到什么,冷冷质问:“你急着融合弓箭,是为了帮萦乐?” “你怎么知道?” 对方冷哼一声:不悦道:“那狐狸身上的味道都没散尽,就来找我?” 小灼嗅了嗅身上,没有任何气味,她迟疑道:“……这就是你们野兽的直觉?” 相柳森冷一笑,并不回答。 小灼发现,自从相柳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之后,以前那些傲人脾性便不再收敛,关键是小灼还偏偏无法光明正大用王姬的身份压制他。 她撇撇嘴,半说半哄道:“即便婚约不作数了,他也是我朋友,哪里能眼睁睁看着朋友陷入危险而不救的,你说是吧?” 相柳问:“只是朋友?” 小灼:“那不然呢?” “最好是。” 一阵带着凉劲爽意的秋风拂过,树叶哗哗作响,小灼看见相柳温柔下来的眉眼,与微微勾起的唇角。 这一刻,她的
心怦怦作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