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,南荣王宫。 “小灼,萦乐不能有事。” “我知道。”小灼沉吟半响,问:“哥哥深夜探访,应当不只是说这个?” 南荣赫辰素来沉稳的面容隐隐挣扎,沉沉道:“轩辕帝已经拔营,兵临城下时,使者要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。父王不放心,你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……” “哥哥,我知道了。”小灼懂了。 “大荒和平数百年,强行开战,失理者先失民心,此番南荣不能再……” “哥哥,你不用解释,我明白。”小灼扯出一个笑,“再如何不愿,我也是南荣王姬,有些责任是要抗的。” 这些日子,群民激愤,萦乐府外的谩骂声不绝。 府内除了些日常采买走动,里面的人如出了世的隐者,毫无动静,除了时不时传出的弦乐。 乐声动人,在一片谩骂声中,还有安抚人心的作用。 小灼听着,静静看着眼前闲淡抚琴的人,不由钦佩。 “戴着木棉球,隔绝声音,还能奏出如此美妙的旋律,”小灼感叹道:“你的音乐造诣真非常人能比。” 小灼用的是传音入耳,萦乐从琴弦上挪眼分神看她。 女孩一身水绿常衫,支着脑袋看天,清寂的院子里只有她认真享受着琴乐。 他想起以前,小灼刚从囚牢逃脱,来到陌生的南荣,也常常来他院子里听琴。 那时候的她胆小怯懦、沉默寡言,唯独一双眼睛看着他,灼灼发亮。 萦乐不缺知音,许多人千里迢迢、豪掷千金只为听他一曲。 只是柴桑夫人心怀愧疚,见小灼依赖自己,便央求他照拂小灼。 少女的心思很明显,有时候看他看得出神还会尴尬地不知所措。 可小灼的眼神过于依赖,仿佛抓住他,便抓住了她的全世界,这种感觉让他不适。 他喜欢棣华那样的女子,明艳大胆,野心勃勃,有自己的天地。 知道小灼的心意后,萦乐并没有揭穿,多数时候一笑置之,并从不在她面前避讳自己对棣华的欣赏与偏爱。 只是后来相处,有了朋友之谊,便心软了些。但如今这番处境,是他没想到的。 小灼突然变强的实力、坚定的眼神,竟然让他无可奈何,只能在她寸步不离的守护下妥协,无所事事地在院里弹弹琴,看看花。 只是,他发现自己对小灼悄然的成长与变化没有任何不适,仿佛原本的她就该如此,以前的她,不过是被命运打击后残破的外壳。 可是,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些想念,那个看着他眼睛会发光的女孩。 察觉到琴音变化,小灼终于将视线从空中挪回地面。 她眼神发出疑问:怎么了? 琴,错了一个音。 萦乐仓皇停手,突然问:“如果现在可以选,你我的婚约是你想要的吗?” 小灼思考几秒,轻轻摇头。 即便拒绝在意料之中,萦乐仍旧止不住失望。他温润的眉眼陡然间变得薄凉,琴弦“啪”一声挣断,发出刺耳的铮鸣。 小灼有些奇怪地看着他,只见对方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摸剩下的残弦,语气寒凉:“不想要弃了便是,你日日来纠缠做什么?” 萦乐突然间的态度转变让小灼有些莫名其妙,不过她能察觉到这段时间萦乐的不平静与反常,只当他在发泄。 小灼安慰道:“虽然我日日守着你也有私心,但不愿你出事的心也是真的。” 她说服道:“轩辕帝有一万个发兵的理由,这个理由不一定非得是你。” 萦乐却问:“你不愿我出事,是因为我居多,还是其他的?” “因为你。”小灼道:“若非是你,我不会如此尽心尽力。” 从一开始,小灼就没有什么立场。 南荣与中原如何开战,谁胜谁败,都是他们争来的结果,她不愿干涉。 小灼毫不犹豫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,萦乐声音沙哑道:“那你……为何摇头?” 嗯? 小灼疑惑一瞬,才知道他问的婚约。 她说:“一直以来,我似乎都努力错了方向。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归路,苛刻而又小心翼翼地期待着一个能够接纳我的地方。可是有一天,我的心告诉我,它想去那儿。” 那儿对她的吸引,就像那天树下,砰砰作响的心跳般,令人无法忽视。 “萦乐,我好像知道路了。”小灼释然一笑,道:
“我们的路不一样。” 萦乐脸色惨白,善于伪装的他,在此刻却扯不出一个惨淡的笑容。 他后知后觉,自己错估了某些东西在心里的价值。 日子悄然过去,一切风平浪静。 变故,发生在一个极其寻常的夜晚。 陡然间,南荣的百姓围攻入府,府外的守卫与派守的暗卫消失无踪,情况一片混乱。 小灼的弓箭无法对准普通的民众,她赤手空拳,立在萦乐房间前,寸步不让。 他们明显失去理智,眼睛睁得血红,是被操控的迹象。 她暗想,南荣人对妖族的鄙夷虽刻在骨子里,但毕竟作为主仆相安无事千万年,如何也不该对妖恨到这般地步,甚至牵连到与萦乐不死不休。 很明显有人在操控舆论。 轩辕帝的手能伸到这里来吗? 一个想法极快闪过,小灼惊目,反身推开房门。 房内空空荡荡,萦乐不见了。 她恍然想到,期待南荣和中原开战的,还有正被南荣军追击的妖奴。 萦乐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,钟离族长亲自挂帅,浩浩荡荡的轩辕铁骑长驱直入,冲破第一道防线,两国第一场战就此打响。 小灼直奔防风府,见府门挂着白绸,一对白色灯笼摇晃。 灵堂内,披麻戴孝两排,凄惨哀嚎。 小灼看着桑夫人的灵像,怔愣在原地。忽而想到什么,一路奔跑。 树下,她看到一身白衣的相柳。 他静静站在那里,无悲无喜,生人勿进的模样。 明明面无表情,小灼却感觉到眼前人似雪地里万物肃杀般的孤寂。 有一层封印慢慢解开,露出里面冰封万里的森寒。 小灼走到他旁边,一言未发,两人并肩站了一日一夜。 相柳终于缓缓转头,看着小灼,冷冷道:“你不去追寻萦乐的踪迹,来我这浪费时间干什么?” 小灼僵硬地拍了拍身上的落叶,嘲讽道:“萦乐刻意隐匿,你又不告诉我地方,我去哪里找他?” “既然知道我不会告诉你,你来干什么?” 相柳一前一后,实则是一个问题。 小灼偏偏不想如他所愿,口是心非道:“拜你所赐,如今父王与哥哥焦头烂额,我当然是来替他们看你如何凄惨。” 她甩甩袖子,欲离开:“看完了,我也该走了。” 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她,小灼听见相柳干涩的声音:“别走……”